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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苦碳酸

缓缓一脚刹车, 银灰色的SUV停在红绿灯前。

手搭在方向盘上,曾珥转头看以往一上车就废话特多的缺德少爷。

缺德少爷今天一门心思捣鼓手机,微信页面进进出出点了八百遍。

她轻轻笑一下, 妆容明艳简单的面上, 抬眼弯唇自有风情流淌。

“这年头, 还有你难追到这份儿上的妞?不如说说, 我给你支招。”

沈思源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头发养长, 只有两鬓修短, 头顶扎了一个自以为很有艺术味的小辫儿, 他挠挠那嚣张的小辫儿, 不是滋味地长啧一声。

“你这说的什么话,妞?哪儿来的妞?我最近连只母蚊子都不敢自己上手打死好吗?”

把手机屏幕坦坦荡荡往曾珥面前一怼。

“好好看看,这是妞?这踏马是祖宗好吧,程濯怎么回事啊, 隔着时差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回我消息吧?这都多久了,有这么忙?”

聊天的功夫,又错过一个绿灯, 好在百汇城这边车少,曾珥瞥一眼路口, 继续静等。

“你确定,他不是不想搭理你?”

沈思源说:“不可能啊,我要跟他说孟听枝的事,我不信他不感兴趣。”

听到熟悉的名字, 曾珥按下车窗, 热风灌进来, 她朝倒车镜看了看, 眼神微澜, 声音却轻又自然:“听你上回那个朋友说,已经分了?”

沈思源一副看戏的坏笑,“是分了,回头草嘛有人不吃,有人吃。”

“程濯不像。”

“你了解程濯么?他以前不恋爱还不婚主义呢,小点那会儿说的。”

曾珥从他手上利落地抽走手机,“你既然要跟他说孟听枝的事,能不能不要这么卖关子,”她点进聊天页面,在“有件绝了的事,听不听?”后面补发了一句。

“关于孟听枝。”

消息没发出去多久,曾珥脚下给油,车子驶过路口,副驾驶的沈思源忽的怪叫爆粗:“我草我草!程濯给我打电话了!”

·

车子就放在4s店修,孟听枝从常林新区打车回周游的公寓,开门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周游的安慰声传来。

“没必要为这样的男人难过,他那么听他妈的话,那就跟他妈过一辈子好了!”

孙淑淑吸着鼻子,接过周游递来的纸巾往自己眼睛上按,抽抽搭搭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他身边就会有其他人了,我们正式说分手才多久啊,他怎么能这样?”

“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嘛,男人没心,”周游拍拍孙淑淑的背,闻声转头看进门放包的孟听枝。

“枝枝你回来啦?你买了什么那么一大包。”

“买了啤酒和零食,”孟听枝将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你们要喝吗?”

孟听枝酒量不好又不爱喝酒,宿舍里都知道,不仅周游皱起眉,连眼睛湿红的孙淑淑都一下止住了哽咽。

“枝枝你怎么突然买酒啊?”

周游也问:“是啊枝枝,你不是说今天去给什么客户看方案吗?”

孟听枝走过来,先打开一瓶啤酒,对嘴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碳酸迸着苦味在舌尖上跳。

她把今天在咖啡店的事说了出来。

周游听完,手掌猛一拍桌子,直接开骂。

“我靠,世界上真有这么恶心的男人吗?你为了那个案子忙活了那么久,几个周末都在熬大夜,幸亏你不缺钱,你说要是换了一个稍微捉襟见肘点儿的妹子,被他这么哄几句是不是就上当了,还有没有兴趣当老板?这他妈的不就是画大饼钓妹子上钩吗?越想越恶心!”

孙淑淑听了也背后发冷,“而且他这样以工作蓄意接近,除非放弃案子,不然根本摆脱不掉,你想啊,要是拒绝他之后,还想继续搞设计,这种人能平白无故挑出八百个不满意刁难你。”

“对!恶心死了。”

“枝枝,这是工作室的案子吗?”

孟听枝摇头,“是私人的,陈教授允许大家接私单,本来师姐他们还很为我开心,说我能这么快就得到赏识。”

说完,孟听枝抿了一下唇。

周游在她背上安抚似的来回摸着哄着,“你别这样想,漂亮有才华又不是你的错,拦不住那些见色起意的人渣罢了!没关系的枝枝。”

“是啊枝枝,以后一定还有更多人欣赏你,之前的画册我买了,那么多图一下就翻到你的了,好好看啊。”

忽然意识到今晚本来是要安慰孙淑淑的,不知道怎么现在大家倒都在围着她说话。

孟听枝拍拍周游的手,浅浅弯起唇角对孙淑淑说:“我没事的,你呢,之后有打算吗?”

孙淑淑苦笑:“我也没事,之后嘛打算先回老家,大概率会当个美术老师吧。”

周游在两人中间,一手搭一个,“都会没事的,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喝酒喝酒!”

光零食还不够,周游又点了一堆外卖,烧烤小龙虾摊满玻璃茶几,喝空的啤酒罐被用力捏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孙淑淑喝得最猛,已经躺在沙发哼哼晕睡。

客厅主灯没开,投影仪上放着没人看的电影。

周游忽然说:“枝枝,你最近小心一点,晚上要是在工作室加班,千万别落单了。”

指背擦掉上唇的啤酒沫,孟听枝转头不解地“嗯”了一声。

“我听施杰说的,他在TLu见多了这种半瓶子水乱晃荡的富二代,自己屁本事没有,又死爱面子,之前有个男的因为被一个女模特当众下脸子拒绝,那男的放完狠话,转头真找人弄了那个女模特,泼硫酸毁了人半张脸,还录了视频。”

说完周游自己先打了个冷颤,用力地搓几下搓了搓胳膊。

“太可怕了,这种男的怎么不直接去死啊。”

孟听枝想起下午在常林新区的4s店门口,那男人临走前狠狠指着自己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企图压下心里的虚浮的不安。

周游见她这样,忙绕过茶几去抱抱她,“没事啊枝枝,反正我闲着,到时候我去接你,不怕啊。”

孟听枝摇摇头,轻声拒绝道:“不用你接,我自己会小心的。”

周游跟施杰在一块后,经常去接施杰下班,往金霖路跑得频繁,社会新闻现场也给她见过不少次。

想想还是放心不下来。

“那男的叫什么名字啊枝枝,我回头问问施杰认不认识,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孟听枝也没多想,把名字告诉周游。

聊着天,桌上一片残羹冷炙,时间过了凌晨三点。

周游手机响起闹铃,忽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说,“枝枝,我得去接施杰下班了,你一个人照顾淑淑可以嘛?”

孟听枝惊道:“你喝了酒怎么开车?”

周游拿起旁边的鸭舌帽压在脑袋上,嘿嘿一笑,晃着手里的手机说:“一早约了代驾,走啦。”

一声关门响后,偌大公寓里只剩英文电影的台词声音,光影变幻,对白里的情绪越是热烈跳脱,越是反衬寂静。

有时候孟听枝真的很羡慕周游,就算一整天瞎忙活也充实开心,可再看到沙发上醉后都湿着眼角、蹙起眉心的孙淑淑。

她又觉得大家或许都在互相羡慕。

孙淑淑半醉不醉那会儿,红着眸子向她讨教经验,问同样分手不久的她是怎么走出来的?

周游大概是怕她们聊到后来会互戳伤心事,先接了话去回答,周游是典型的两性关系口头研究者,即使自己经历不多,大道理也能说出来无数。

“你毕竟是大学四年嘛,枝枝这个时间短点,就比较好走出来啊,所以你放心啊,失恋的伤痛都是短暂的,只要朝前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姐妹相信我!”

她走出来了吗?

并没有。

她被困住的,又何止四年。

不该遗憾的,明明已经拥有过了不是吗?

那个本该与之平行的人,她在费尽心思地偏航后,终于有了交汇,一直努力保持清醒,保持分寸,自以为没有牢牢抓住的东西,失去时会很容易释怀。

现在才知道,正因为这份连拥有时都一直存在的担惊受怕,这难过,有多深,无时无刻。

自当从善如流的智者,实际上,她是悍不畏死的愚人。

就像检票失误,进错了放映厅,看一场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电影,时间、地点、位置,什么都是错的,明明也准备好了随时退场,但依然遗憾没能看到最后的结局。

好像没有失去什么。

又好像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全部。

去房间里拿了毯子出来给孙淑淑盖上,孟听枝找到遥控器,一按键,放至尾声的电影戛然而止,客厅里彻底安静。

她把垃圾分类打包后,又将弄脏的毯子仔细清洁,做完这些才提着自己的包,回了房间。

那叠废稿,最后被她带回桐花巷,在一个梦醒后的深夜烧掉。

她这段时间就靠着这件事来转移注意力,图稿一焚,好似那些自欺欺人也一并被烧了干净。

她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跟程濯分手这件事。

那晚从枕春公馆出来,回了公寓,她以为自己会天崩地裂地跟周游诉说这一刻的自己有多么伤心。

但是没有,周游笑嘻嘻招手喊她来吃炸鸡,她还去吃了一块,如常地回房间洗澡护肤,一切井然有序直至关灯。

失眠一夜,连累枕头陪她一起湿。

天光大亮时,她终于因为疲惫不支晕睡过去,醒来肚子里胃酸翻涌,饿到痛,在被子里紧紧蜷缩着,手指够了无数遍,才把震动的手机摸到手,按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