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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雨水集

这世上有多少个zhizhi?可如同输入法留存的记忆, 他只记得一个枝枝,每当这两个叠音出现,所有信息都会迅速匹配上。

他眼里的热切, 不动声色藏在一片晦暗混沌里。

而车窗玻璃外, 便利店门口。

她穿着一身粉蓝碎花长裙, 方领阔袖, 极浓烈饱和的两种色调, 碰撞融合出的浮艳被黑色宽封腰带妥帖系住, 腰线细得不堪一握。

听到人喊名字, 她抬头, 波浪般的长卷发顺肩线朝后去。

像是没听清男人刚刚具体说什么,她蹙了蹙秀致的眉心,淡妆面容,宜喜宜嗔, 是一种翻天覆地的好看。

他几乎不能移开目光。

隔窗盯住她脸上所有细小的表情神态,看着她的嘴唇随着回答动着。

如果他冷静下来,很容易就能通过口型看出她说的内容, 但是此时此刻,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对于她在说什么也完全不在乎。

只有过程中,她和那个男人自然又亲密的互动,每分每秒地吊笞他的神经。

传话结束,那男人从车窗边走回她身旁, 自然地从她手上接过一瓶酸奶, 两人并肩往前, 一边聊一边走。

舒斌听到想要的回答, 合上车窗, 费劲地叹了一声麻烦。

司机在调头,是截然不同的方向。

舒斌忍不住感慨说:“小濯,你那会儿在十四中读书是不是也这么麻烦?接送的车进不来吧?”

说完,舒斌才意识到要少搭话磨损这位金贵外甥的耐心,可话脱口,噤声已经来不及,他从后车镜里朝后带着小心地看一眼。

没有不耐烦。

他就跟没听到似的,或者是听到了什么别的,神情茫然,冷峻眉眼里有种像噩梦惊醒、不能回神的滞愕。

舒斌声音更小心了,试探着:“小濯?”

“没事,开车吧。”

他抬起眼,阳光打进来,寒潭倏然照进强光,过分明清,什么暗涌都不见了痕迹。

舒斌虽然不信“没事”这两个字,但也不知起因,不敢多问,只当这外甥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车子按刚刚的指路开进去。

终于畅通。

·

“那这一片的老房子会不会拆掉?”

孟听枝拧上酸奶瓶盖,顺许明泽示意的房区看去。

“应该不会,那儿都是住人的,以前教辅中心也在那儿,只有谭馥桥西边靠十四中那里可能会拆,听说是改建成步行街。”

许明泽最近跟几个朋友在做一个古城印象纪录片,水墨画加航拍的概念,来谭馥桥踩踩景,他不熟路,特意去孟听枝的画室把人找出来一起逛。

孟听枝去年年底就从工作室辞出来。

陈教授和工作室的其他人也都理解,她是骨子里就温吞避世的人,工作室不仅工作节奏快,各种奇葩的甲方也不少。

之前工作室有个师姐说,孟听枝过分清柔干净,一看就很艺术,话说得很抽象,但也没错。

她是真的挺招人,不少男客户来工作室开完方案演示会,点名要孟听枝负责对接。

这种事放别人身上,大家能扯一堆社会经验,说圆滑世故点好啊,各行各业都这样,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换了孟听枝,就极其默契地没人这么说。

小姑娘本地人,家境好,自己开几十万的车上班,衣包低调却也都不便宜,不是一份工资就能对付的。

没必要受这份委屈。

孟听枝自己也懒,烦了一到饭点就有客户以对接需求为由,约她出门吃饭聊天,她也晓得有的客户纯外行人,对所谓艺术的追求,纯粹是腰包鼓了的叶公好龙

没必要较真,随便应付应付就行了。

可后来她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连梵高和莫奈都分不清,张口闭口就是感觉自己和孟小姐很志趣相投,孟听枝心想,我能跟你志趣相投,那我美院四年白读了。

但脸上还得陪着和风细雨的淡笑,把已经不知道歪到哪儿的话题强行拽回来,问对方方案里的风格反馈如何。

阮美云那阵子见她瘦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失恋的原因还是工作的原因。

她本来就瘦,巴掌大的脸上没多少肉,大冬天穿绒绒的白色外套,裹着厚围巾,眼睛冰湖一样的清澈,眼下有浅浅的淡青,露出一截尖尖的白皙下巴。

任谁看了都要心疼。

阮美云也不琢磨,当时就说:“什么破工作啊三天两头加班,累死人的,辞了吧,你那几千块的工资够谁塞牙缝的啊,你爸两场手臭麻将就输干净了。”

这对比太生动,孟听枝捧着汤碗,差点没笑出来,说:“那我辞职,不让爸爸去打麻将了?”

孟辉刚好回来,听到这噩耗,人还在院子里就喊起来:“枝枝啊,你看要不你自己开个店呢?”

孟听枝是打算开个画室的。

大学接过不少约稿,她也有点这方面的经验。

她把想法说出来,家里也支持。

阮美云直接问孟辉,“就臻南路那边是不是有个铺子要到期了,到期就不租了,留给枝枝开画室吧。”

孟辉扒着饭,一口答应下来,“行啊,给枝枝。”

孟听枝:“……”

孟听枝觉得她爸妈可能是对画室有点误解,嘴角抽了抽,筷子尖戳碗底,低声婉拒道:

“别了吧,没见过哪个画室是开在五金店和麻辣拌中间的。”

孟辉:“……”

阮美云:“……”

后来画室的位置是她自己找的。

在老城区边沿的梧桐里,那里头有一个报出名字来十个有九个都不知道这人是谁的名人故居,说算旅游景点吧,连门票都没有,实在青烟冷火。

有点偏僻,没谭馥桥那带热闹,交通也差,但孟听枝自己有车也算方便。

关键是环境好,老梧桐遮天蔽日,巷子清幽干净,两层小楼,贴出来的租金也挺合适。

她回家后,开始上网搜。

“租房要注意什么?”

“整租好不好?”

“押一付一和押一付三是什么意思?”

“怎么租房才不会被骗?”

……

阮美云说:“你去问问,那小楼四百万房东卖不卖,不行再谈。”

打印了一手的租房注意事项的孟听枝:“……”

不久后,她就自己当自己房东了。

那房子很老,但是孟听枝站在门口看二楼锈掉的阳台栏杆,阳光在树叶缝隙里倾洒似金粉,老旧又温暖,好好装修出来一定很有味道。

之前恶补的那些室设知识到这儿才没算白费,她自己花心思设计,跟着工人们一起动手,小半年时间把房子里里外外装修出来。

楼下是画室,楼上装成小客厅和卧室,平时也可以约朋友过来一起住。

还起了个湿漉漉的雅斋名。

雨水集。

画室正式开张那天,孟宇特意送了两个好大的花篮来,把她的小楼一打量,说小楼漂亮,装修也有腔调。

“咱枝枝创业未半,而中道先花个几百万,好好好,真好,越来越有咱们苏城小妞那味道了。”

她这画室开了也闲,没多少生意,关键也是她自己也不愿意多接商单。

真有人不知道从哪儿慕的名来约画,她也挑人,傲慢无礼不画,要求古怪不画,裸男……也不画!

许明泽来找她,一是让她领着路去逛谭馥桥,二是纪录片里需要一个有古城韵味的姑娘出境,他第一个就想到孟听枝了。

“就是不给钱的那种对吧?”

她穿一身花裙,长卷发,黛眉红唇是老天赏的好颜色,偏生眼鼻清冷,这时一笑,很有上世纪玉女港星的味道。

许明泽觉得她是真变了,大四那会儿刚进工作室还怯怯软软,被人一盯都要下意识闪避目光,现在随口开开玩笑,神情都好自然。

也是真漂亮。

“给钱,肯定给,哪会让你白打工。”许明泽看这间充满个人风格的画室,复古涂鸦和大片留白都恰到好处,“孟老板现在肯定身价不菲,打个折,友情价吧?”

阮美云过来的时候,许明泽刚开车走,阮美云就看见孟听枝面带微笑跟一个男人告别,两个人看着挺亲密。

倒也不是举止上,而是孟听枝从小就很少和男生接触,多说几句话,在阮美云看来就算很亲密了。

车前脚走,阮美云提着绿豆汤就迎上去问:“刚刚那小伙子谁啊?”

“以前工作室的学长。”

“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鸳鸯谱说点就点,孟听枝都没法接话,阮美云走上来扯扯她身上这条花裙子,越看越满意。

“唉,就得这么穿,多好看。”

这裙子是前年暑假逛商场阮美云非给她买,买回来她就没穿过,放在衣柜里落了两年的灰。

今年入夏,孟听枝从家里搬行李来画室这边,阮美云跟着一起收拾衣服,再次翻到,她还是真是始终如一的欣赏,朝孟听枝身上一比量。

“这多好看,怎么没见你穿过?”

孟听枝后来就穿了。

她清楚地记着购置这条裙子那晚的事,她结束大三的期末考,准确时间是七月三号——程濯生日的第二天,乔落因为在机场行李被窃上了热搜。

那时候她和他还没有关系,误会他喜欢别人会满腔委屈。

两年过去,现在她和他,也没关系。

时间过得那么快,回忆起来有时候觉得像做梦,甚至会怀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像手里这条裙子,崭新如当年。

可她又知道时间都过去了。

周游看见她就说。

“这不是前年最流行的复古碎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