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黑漆漆的路上，予洐、昭华、夕颜……他们一个一个地走过她身边，没有一刻停留，无论明蓁呼喊，他们都不曾理会她，穿过了她的身子远去了。明蓁无法，只得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眼前忽然一亮，满眼的红墙绿瓦、绽放着的西府海棠——是她熟悉的永宁宫。

她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花海，自玄凌去后，她便再也没有在庭中摆过海棠花，纵使那是她曾经的最喜欢的花。

“昭昭。”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身子一僵，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昭昭。”于是身后的声音又唤了一遍。明蓁还是没有转过身去。

那人无奈地叹息一声，缓缓走近她，伸手板过她的身子，将她揽入怀中，又唤了她一声：“昭昭，昭昭啊……”

与君相离十四年，她本以为自己会慢慢忘记他的音容笑貌，可她错了，从奉旨入宫到入主颐宁，从两情缱绻到阴阳两隔，她将他唤她的每一声“昭昭”都刻在了骨子里，甚至连他脸上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有着他的日子，是她这一生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是好景都不长，从他骤然离去到她垂帘听政的这十四年里，她没有一分一秒不在思念属于他们的曾经。这么一想，又是悲从中来，明蓁终于忍不住落泪，从喉间溢出一声抽泣：“明郎……”

周玄凌含笑看着她，明蓁情不自禁地将她这些年来的种种苦痛都告诉他：“昭华和予洐，我们的两个孩子……我终究没能保住他们……”她死死地攀着玄凌的肩，似乎能从中感受到能支撑她继续撑下去的力量，她虽为太皇太后，她虽手握大权，可她一点都不快乐……她不得不承认，在现实中遇到任何苦痛的时候，都是她最思念周玄凌的时候。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要将她这后半生所有的心酸都告诉他，玄凌自始至终都静静地听着，用一种包容爱怜的目光注视着她，等她终于说完了，他才轻轻抚着明蓁的面庞：“昭昭做得很好，哪怕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做得没有昭昭好。”为了他的临终所托，明蓁虽为一介女流，却拼尽一切让这大周海晏河清、安居乐业。她独自咬牙咽下了所有不能为外人所道的辛苦，只肯留她风光无限的样子守着她的骄傲，守着玄凌与她共同的体面。

明蓁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依旧风华正茂的样子，道：“可我真的好累……我可能，再也撑不下去了……”若是可以，她情愿先一步离开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玄凌，这样，就不会徒留她一人守着这座孤独的紫奥城。

“昭昭，累了便歇歇吧。”玄凌笑着看着她，“等你处理好了一切，我便带你走，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处理好一切？”明蓁喃喃道，“是啊，我还没有处理好一切……”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崩塌，可玄凌自始至终都笑着，他的眼中是对明蓁独一无二的爱怜和心疼。

她想去抓住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随着永宁宫一起崩塌、消失。

——明蓁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帷幔。其实哪里是玄凌不肯带她走？分明是她自己觉得现在还不能去见玄凌，至少在她交代好一切事情之前，她还不能去见玄凌。

“太皇太后醒了！”

“快去告诉皇上！”

“皇后娘娘！”

殿中的嘈杂声，唤醒了她的神智，皇后侍奉在侧，见她醒来，连忙道：“皇祖母感觉如何？”她看着太医跪下诊脉，扶着明蓁坐起身。

明蓁闭了闭眼，又睁开：“皇帝呢？”

“自太皇太后……皇上便一直跪在颐宁宫外头呢，可要臣妾请皇上进来？”皇后打量着明蓁还有些苍白的脸色，一时免不了为他说情。皇帝将太皇太后气晕过去的消息是瞒不住的，那么多人对皇帝虎视眈眈，就怕他不犯错呢。太皇太后本也不喜欢宏光帝，若是她揪着这点错处不放，当真厌烦了皇帝，哪怕不能废帝，让他成为第二个成启帝也不是不可能的。

明蓁轻轻揉了揉眉心：“唤他进来吧。”

平晏很快被人扶着进殿，一见她便跪了下来：“孙儿请皇祖母安。孙儿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皇祖母原谅，只是还望皇祖母保重身子，这大周离不了皇祖母。”语罢，见明蓁神色淡淡，他便去问太医，“皇祖母的身子如何？”

太医看一眼明蓁，一时不敢说话。明蓁摆了摆手，只道：“皇帝，你传哀家懿旨，明日请清河王、平阳王、陆相进宫一趟。”

平晏大惊，以为她是想要废帝，连忙求道：“皇祖母！孙儿真的知错了！请您……”

“哀家并非是要废帝。”明蓁皱眉，打断他，“你不是一直想要亲政吗？哀家遂了你的愿便是了。”她叹息一声，“哀家梦见你皇祖父了，说到底，哀家亦是时日无多了。如今想起来，昔年种种，当真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