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晏肖似其父，明蓁望着他的面容，仿佛又看见了予洐当年的样子。那时尚且母慈子孝，他们虽为母子，却也是无话不谈，那样的舐犊情深，时隔多年想起来的时候，仍然历历在目。不论是她还是予洐，当年应该都没有想到，他们母子二人，最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吧。

明蓁叹息一声，眼角不由得沁出一滴眼泪，她招手示意平晏上前，摸着他的发顶，明蓁幽幽道：“哀家老了，可你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还有无限的可能，还有大把的时光去整治这大周的江山。皇祖母虽然看不到那一天了，可皇祖母却相信，大周终会有那么一天的——万国来朝、八方臣服，天下万民皆为‘周’的子民，周朝的皇帝将是天下共主。从北方极寒之地至海外诸国，无一不拜服于大周铁骑之下，无一不是‘周’的国土。”说到此处，她的眸光中突然迸发出了一道不可直视的亮光，“皇祖母没能看到的太平盛世，你一定要替皇祖母看到！”

平晏重重点头，含着泪哽咽着，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继而，明蓁又嘱托他：“你要记得皇祖母的话，固步自封非长久之计，为君王者，不可有被人牵制的软处。皇帝身为人君，生性仁慈自是好事，可若是太过于仁慈，那便只能是坏事了。”语罢，她从枕下取出一枚印章，“陆停云此人，素有大才，昔年她一意孤行犯下大错，众口铄金，哀家也不好执意偏袒于她，只是哀家终究是舍不得她死的——自靖城之役后，她名为赐死，实则却隐姓埋名训练兵卒，这支‘虎师’日后会是为我大周开疆拓土的利器。”她握住平晏的手，“待我死后，你让我在江南下葬，我与你皇祖父约定好了的，不必葬入皇陵。”

将种种事情交代完毕，她似乎一下子放松了许多：“皇祖母能留给你的，便只有这些了。平晏，日后的路，便要靠你自己走了。”她合上双眼，“哀家活到这把岁数，失去了丈夫，送走了女儿，逼死了儿子……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那些过去的事情，那些早已死去的人，似乎还在她眼前，玄凌的每一个笑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昭宪太后至静妃，如今已是五代，无论前朝后宫，我夏家女子皆生死不由己，哀家这一生已是愧对她们良多。从前没得选，如今哀家已是将死之人了，恳求皇帝一件事……”

她说得谦卑，平晏连忙惊声阻止：“皇祖母何至于此啊！皇祖母若有所欲之事，大可直言，孙儿定然会皇祖母做到的！”

“那便请皇帝下一纸诏书给夏家——若是不愿，夏家女子不必选秀，自可随心许配人家。”明蓁道，“我的妹妹明曦，我的侄女夕颜，我的侄孙舒柔……旁人只见夏家泼天富贵，谁又知这表面风光无限之下的凄惨呢？”夏明曦妙龄入尼姑庵，夏夕颜全了旁人却终究全不了自己，夏舒柔既入深宫便与萧郎陌路……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平晏自是一口应下，明蓁身子有些乏力，很快便睡下了。梦里依旧是那座永宁宫，依旧是那片海棠花，依旧是那个心上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自周玄凌去后，夏明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未曾有一日可放下提着的心，为的不过是他临终所托。直至灯尽油枯之际，她回首自己过去的数十年，有玄凌在的那些年岁，竟是她这一生为数不多的欢愉。

——宏光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明毓温仁太皇太后夏明蓁病故，崩于颐宁宫西殿，驾鹤仙去，年五十五，谥曰“明毓温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孝皇后”。

太皇太后去世，举国哀痛。大周历来重‘孝’，宏光帝命大臣隆重治丧，自己则着重服为太皇太后戴孝，并辍朝三月，不御正殿。

——

明毓夏太后，讳明蓁。父衍，户部尚书、武邑侯，昭宪夏太后侄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