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太妃

看着章柔出门,燕齐坐在桌边不语,方才他只是想诈章柔一下,却没想到实情竟是如此,他原先设想也许只是母妃与章柔投契,先前两次带章柔入宫时母妃对章柔都颇为和善,又喜欢章柔绘制的花样子,再加上深宫寂寞,所以才刻意制造与章柔单独相处的机会,说说体己话,只是章柔从宫中出来后的反应实在奇怪,才让他起了疑心。

没想到竟是如此。

可这样一来,疑点就更多了。

首先章柔与母妃联系的方式,依刚才章柔的反应来看,她递进宫里的那两幅花样子确实有问题,可那两幅花样子他看过,只是样式新奇一些,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上面有一些奇怪的符号,看着不像是花纹,可也不是文字。再有,章柔前后与母妃见面不过三次,她为何会突然想到要问母妃万象仪之事,更奇怪的是母妃居然知道万象仪不在宫中。

太多疑点了。

燕齐回想之前燕六郎给自己的回话——“宁太妃娘娘宫中的人戒备心都很重,嘴也很严,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只是从舒太嫔那里得知,王爷进宫前两日宁太妃娘娘曾派人送了一盒点心过去,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

戒备心很重么……

燕齐拧紧了眉头。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造型奇怪的钥匙,想到母妃嘱咐他的话,突然发现他对自己的母妃好像一无所知。

第二日,燕齐换了常服,带着章柔出门逛街去了。

现下马上就是十二月份,扬州的气候虽然不如京都那样寒冷,可是却有连绵不断的凉雨,刚在街面上走不过一会儿,整个人就都被潮气给沁透了。

章柔举着伞,跟在燕齐后面,尽量不让燕齐淋到雨水,可章柔比燕齐矮了半头不止,因此只好把胳膊举得高高的,将燕齐严严实实的笼罩在伞的下面,自己的大半边身子露在了雨天当中。

燕齐背着手,一派纨绔子弟的模样慢悠悠的溜达着,可现在下着雨,街上一个摊子也无,真不知道他在逛什么。

他走了一会儿,挑了一家古玩店进去看了看,什么也没买,又去了一家酒肆,喝了两盅,最后去了一家酒楼,上了二楼,进了包间,开着窗点起了酒菜。

章柔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

她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丝丝的寒意贴着皮肤往骨头缝里渗,让人禁不住要打寒颤。

燕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让小二温了壶酒来,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小酌。

自昨天被燕齐逼问出章柔向宁太妃打听万象仪之后,她和燕齐之间的气氛更僵了,已经到了冰点,如果燕齐不说,她就绝对不会多走一步,多说一句,更不会多做一个表情,更别提像之前一样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现在章柔对燕齐的恐惧指数是自他们相识以来最高的时候,而导致这个结果的元凶则丝毫没有想要改变这个现状的样子。章柔深觉自己之前实在是太过散漫懒惰,才会导致如此,是以她从昨天开始,就决意洗心革面,重新审视她与燕齐之间的相处模式。

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将自己当做燕齐的下人,不要有任何非分的举动,至少在燕齐跟前,不要有。

她反复的提醒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信任,一切只能靠自己。

“王爷。”

正想着,燕一突然推门进来,他看了眼衣服下摆湿透了的章柔,朝燕齐拱手道:“事儿都办妥了。”

燕齐点点头,从饭桌前站起来,走到房间侧面的太师椅跟前坐了下去。燕一站在原地未动,只在燕齐坐下的时候单膝跪地行了个礼,将一个包袱了推过去,然后站起来拱手道:“车自就在酒楼后的小巷子里,王爷换好衣服后从后面走便可,在酒楼里盯梢的人已经被引开了。”

燕齐朝章柔招了招手,以下巴示意地上的包袱道:“换上衣服。”

章柔楞住:“在这儿?”

燕齐挑眉看她,眼神不容拒绝。

章柔看了看燕一和燕齐的站位,又看了眼窗户,综合了一下刚才燕一的话,心里大概有数,看来现在燕一是为燕齐打掩护的烟雾弹,他站的位置窗外的人可以看到,而燕齐的位置窗外的人则看不到,只要燕一拱着手,偶尔说两句话,那么窗外的人就会以为燕齐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那既然站位是已经定好了的,那么让他们两个大男人回避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章柔深呼一口气,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暗里把燕齐骂了个狗血淋头,忍了又忍,心里说妈的,嘴上说:“好的。”

她走到燕齐身边,捡起地上的包袱,在里面的男装和女装中挑了女装出来,退到屋角处开始脱外衣。

燕一一直弓着腰,他在章柔捡起包袱的那一刻起便垂下了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也不动。

燕齐则点了点椅子的扶手,说:“拿酒来。”

燕一直起身子眼盯地面,斟了一杯酒,给燕齐端了过去,继续拱手弓腰。

章柔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脱下外衣,开始换衣服,燕齐突然道:“你的内衣已经湿透了,为何不换?”

章柔僵了一下,心里怒火飙升,恨不得扇他两个耳刮子,可偏偏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得,只好死命的抿着嘴,赶紧把衣服换上,转身拱手道:“王爷,小人换好了。”

燕齐似笑非笑,也不计较章柔沉默的抵抗,又道:“过来伺候爷更衣。”

章柔的神经已经被气得麻木了,咬紧后槽牙,回了句:“是。”拿起另外一件男装给燕齐更衣。

“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就回去吧。”

换好衣服,燕齐丢下一句吩咐,带着章柔从酒楼后门出去,上了马车,离开了酒楼。

马车的外观十分普通,与街面上来往的货行马车没什么两样。章柔看了眼闭目养神的燕齐,只觉得他面目可憎,忍不住朝车门那里挪了挪,恨不得离燕齐越远越好。

“怎么,跟本王呆在一起很让你厌烦么?”

章柔仗着燕齐闭着眼睛看不到,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那还用问,嘴上也不回话。

燕齐似乎知道章柔的心思,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章柔倔强的背影,冷声道:“回话。”

章柔道:“小人不敢,王爷多虑了。”

燕齐琢磨着这句话的真实成分不超过一个手指尖,脑子里换了无数种想法,每一种都是如何让章柔听话。

自他认识章柔以来,这女人每每都是面上恭顺,暗地里不老实,性子看着软,实则十分倔强,可偏偏她又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所以才会让自己抓到把柄,逼问出她和母妃密会之事。他一直在换着方法想让章柔对自己歇下心防,本来之前已经快要达到,可现在好像比最初相识之时更糟糕了。

莫非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么?

燕齐百思不得其解。

他心知他们现在身处皇叔笼罩之地,凶险万分,若章柔心里有其他想法,定会无端生出许多变数,可这女人在宫中的时候又对母妃许诺,会护自己周全,想来是母妃提点过她,等等,母妃为什么会提点她呢?

燕齐心中一震,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章柔跟自己的母妃打听的时候,打听的是万象仪,还是九转时空轮,且若母妃只是单纯的告诉章柔万象仪不在宫中,章柔得知自己被骗,当下就会离开自己,为什么还会许下那样的承诺,一定是母妃与她说了什么,如果母妃叮嘱她只有跟着自己才能找到万象仪,可为什么要叮嘱呢,母妃与章柔非亲非故,为何会叮嘱她,莫非是为了维护自己?可是为什么?

难道母妃知道了章柔的真实身份?

她是怎么知道的?

燕齐脑子里乱的不行,心里胡乱猜想,可不管怎么想,都实在是想不通。

他看向章柔,直觉章柔肯定知道一切,只是碍于他们身在扬州,再加上经过昨日,章柔已经对他十分戒备,不然他肯定要想尽各种办法让章柔说出所有。

马车在一家钱庄门前停了下来。

燕齐与章柔各怀心思,下了马车。

钱庄的柜台很高,上面还有一道栅栏,柜台后有个八字胡的账房在算账,看到燕齐和章柔进门,便停下了手笑声问道:“二位来取银子?”

燕齐也不说话,抬手在柜台处敲了三下,划一道,又敲三下,账房笑容凝固,左右看看,身子前倾悄声问道:“客官可是要取钱?”

燕齐道:“不取钱,取一碗酸梅汤。”

账房抖了一抖,赶紧从柜台后出来,开了锁,迎燕齐和章柔到内室落座。留下一句“二位请稍等。”便走了。

章柔瞄到掌柜身上挂着的玉佩上那个金漆烫出来的方形纹样,心下了然道看来这里就是燕齐先前说的,宁太妃的自己人的地方了。

等了许久,天都快黑了,一个身穿金绣梅花群青做底的锦衣公子哥才走了进来。

来人身量有些纤瘦,面相十分温和,观之令人觉得十分亲切,那人不着痕迹的扫过章柔和燕齐,拱手道:“在下天下第一柜老板,陶闻清,不知二位是?”

燕齐面上一片沉静,起身拱手回道:“在下燕齐。”

陶闻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