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少泽人都傻了。

他被一双铜浇铁铸的手臂紧紧地抱住，身边都是一大清早来泰山看日出的游客。一开始没人注意到他这边，但澹台鸿抱住他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那些瞄准他的眼神里有着感慨、疑惑、惊叹和敬仰，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了起来。

他僵硬着感觉到自己的肩上湿润了一片，湿意还在不断的扩大，澹台鸿的声音变得哽咽，不停叫他“陛下”。姜少泽觉得水没淹死他时光也没让他老死，澹台鸿将军倒是鼓足勇气想要让他社死，他看向不远处的栏杆，思考要么把澹台鸿摔下去要么他拉着澹台鸿一起下去，死了算了。

幸好，在姜少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之前，澹台鸿放开了紧紧箍住他的手臂，擦擦眼泪看过来好像要下跪。姜少泽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就往远处拖，耳边传来的一半是“卧槽基佬”一半是“祝你们幸福啊”。澹台鸿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傻事，乖巧地跟在姜少泽的身后，被他拖进了索道。

姜少泽坐在座椅的一边，澹台鸿坐在另一边，现在上山的人更多，下山的人寥寥无几，两人可以坐在同一个吊箱里没有其他人干扰。澹台鸿看了姜少泽一眼，然后准备下跪，姜少泽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够了，澹台将军，请你坐好，朕还不想上明天的新闻。”

“臣不敢。”澹台鸿马上不敢动了，他看着姜少泽的现代打扮，深深反思起了自己的鲁莽。如果说自己只是过于激动了，陛下会不会相信呢？他的脑袋现在像是一团浆糊，什么需要经过大脑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想坐在陛下身边，拉一拉手，或者抱一抱也行。但陛下的衣服已经被他弄湿了，澹台鸿想，而且陛下冷着脸的样子，大约其实没那么想见他吧。

姜少泽的脑袋也是一团浆糊，面前这家伙肯定是澹台鸿，如假包换的那种，他可太熟悉他的澹台将军了，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攒了近五十年的怨恨像是突然冲破了理智的阻隔，冒着污黑的泡泡翻涌上来。在澹台鸿的遗书落到他的手里的时候他甚至恨不得鞭尸，他在梦里都是澹台鸿虚以委蛇的模样。

在之后的那些年岁里他没有一夜是真正入眠的，而是依靠在鬼域行动来代替睡眠，他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澹台鸿。澹台鸿的身体在战场上被抢回去了，人头没有，没有头的澹台鸿跪在他的面前，从脖子里咕噜咕噜流出血来。澹台将军的尸身送上了京城，那也是北戎小可汗的挑衅，他们打了败仗，但是他们除掉了晓朝的将军。

姜少泽想再开口说点什么，阴阳两句也好，或者干脆臭骂这家伙一顿，但就像是一团棉花塞住了嗓子一样，一开口就是又干又热的空气冲刷着咽喉和气管。澹台鸿越是用惴惴不安的眼神看着自己，自己就越是难以忍受。他微微垂下眼，看到两滴水溅在自己的裤腿上。

“陛下……”

“澹台将军，你是如何到这个世界来的？”姜少泽一点点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公事为重国事为重，现在有比宣泄情感更重要的东西，“如果朕没有想错，我们所处的应该是不同的世界。在朕这里一开始就没有晓朝和鬼域，但是过去有。你可以确认你过来的方法吗？”

“因为焉山的石镜……臣在焉山的石镜中看见陛下，心有所感，触碰到石镜之后，就突然到了此处。”澹台鸿下意识回答，心中又是一片苦涩。在史书上提到的，光武帝“只知国事不晓私情”的态度，在这一瞬间明明白白地映入他的眼中。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那双眼睛还在不住地落泪，语气却平淡得仿佛无事发生。

“焉山的石镜……”姜少泽啧了一声，那是什么他当然清楚，他去焉山封禅之时也照过石镜。但镜中除了他的身影之外什么都没有，他自然认为这是无数个荒诞不经的传闻中的一个。现在看来石镜确实有些古怪，就是不知道这份古怪能否为人所用。他点点头，继续询问：“说一下你知道的事情，我们还有时间。”

澹台鸿同样颔首，然后轻声问：“陛下，臣能不能就是……坐在您的身侧？”

姜少泽想了想，让出了一个位置，澹台鸿开心又小心地坐到了姜少泽的身边，偷偷去拿小指勾姜少泽的手。这样简单的动作让他的心都觉得被充满了，除此之外还有不易察觉的疼痛，许久之前他要和陛下亲近，根本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澹台鸿抿了抿嘴，开始说有关后世的事情。

姜少泽是好皇帝，姜少泽的儿子是好皇帝，姜少泽的孙子也是好皇帝……但“好”是不能一辈子延续下去的。最后晓朝还是灭亡了，就像是任何一个封建朝代一样。延续下去的是姜少泽带来的先进的经验，即便最开始姜少泽并不懂政治，他的那些奇思妙想在无数臣子的协助下，也成为了一套体系。至于自己的坟头被考古发掘，姜少泽更是情绪稳定。缆车慢慢下降，姜少泽不看澹台鸿惴惴不安的表情，而是看着窗外。

“真好。”姜少泽突然说。澹台鸿并不知道到底哪里好了，陛下的江山并没有千载不灭，陛下的陵墓被人随意挖掘，就连陛下自己都成为了无数谈资当中的一项，这种事情哪里好了？然而他并没有置喙的权利，陛下也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他只能看着陛下的侧脸，陛下比他们真正的初见时约莫年长一两岁，眼神却像是老人。

但这是理所当然的，陛下驾崩的时候年龄是他死时的两倍有多，过去他年长于陛下，而后陛下年长于他。

“陛下，臣……臣在转世之后，一直都……”一直都挂念着陛下，这句话是谎言。发现自己转世的前期他一直都没有怀念过陛下，他觉得陛下最后一定过得很好，他是一个污点，一个引诱了陛下喜好男风的佞臣。姜少泽没去看他，也没问他说的是真的假的，只是叹了口气。

“你又何必执着？”

何必执着，澹台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因为这四个字撕裂开来了。简直就像是自己的一切努力，一切真情都被弃若敝屣一样。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姜少泽的侧脸，姜少泽从玻璃的反光看过去，然后摇了摇头。

“朕其实想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他说，他没想到自己的语气可以如此平和，“朕一直在想，是不是其实朕想错了？”

“朕年少时貌若妇人，年长之后便大不如前，你我又聚少离多，将军不喜也是常事。但偏偏朕又是皇帝，将军不敢不喜，只能不断讨好，最终把自己逼上这条绝路。若你我只是君臣，将军也不至于背负过大的压力，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