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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如水

谢佩珠陡然清醒,天边已然大亮,自从入了夏,夜间的长度便越来越短。

梦中的回忆并不算愉快,谢佩珠不害怕独自一人呆在密闭之处,也并不害怕黑夜。

但她不喜欢,甚至说很讨厌。

从小至大,谢佩珠跪祠堂的日子不算多,但也绝不少。

如若当时,也有一个人告诉她,水虽然可以被塑造成万物的模样,但它拥有一朝改变的能力,它也可以瞬间摧毁坚硬之物,那她一定不会那样难过。

谢佩珠的脸靠在膝盖上,只可惜,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梦。

梦里的沈照也贵在有自知之明,他看着就不像好人。

婢女尚在睡梦中,谢佩珠悄悄披了件单衣,从枕下拿出一本《大学》,这是有次外出,她偷偷到书肆买的。

谢家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贵女,但也仅仅是一个名门贵女,最多只允许谢佩珠读些《诗经》,以后可以与夫婿红袖添香。

她的一生便始终绕在他人身上,谢佩珠不愿意如此。

谢父曾语重心长地劝过她,读书无用,酸儒写得文字最会骗人,他怕谢佩珠也误入歧途。

可读书若是真的不好,那世间便没有哪个男子愿意头悬梁、锥刺股地考取功名,而都呆在家相夫教子了。

她要当水,可克万物的水。

谢佩珠想,她不要当个随便就被人卖了的傻子,她想活下去。

兰心醒来前,谢佩珠便偷偷将书又藏在了枕头底,装出刚醒不久的模样。

兰心道,“小娘子如今闷在屋里也无趣,要不要给您拿了针线来,绣些香囊。”

谢佩珠点了点头,“也好。”

兰心赞叹道,“您的手真巧,这蝶啊花啊,仿佛真的似得下一刻便飞出来了。”

“好像还没有您不擅长的事呢。”兰心替她理线,想了想,“您琴也弹的好,舞也练得好,小娘子画也毫不逊色。”

谢佩珠手上动作一停,“我不知不觉竟然也学会了这么多。”

兰心点了点头,“可不是,婢时常羡慕您,学什么都快极了。”

谢佩珠却有些忧虑,她十分担心自己的腿,只怕拖慢了她的计划。

不知到了老祖宗寿宴时,这伤能不能好全,她还想给自己相看一下人选呢。

无论如何那天她也要多接触些青年才俊,爬也要爬去。

“小娘子,您看看谁来了?”春儿在门边笑着拉开薄帘,林冬容便提着裙子踏了进来。

林冬容身着齐胸襦裙,上襦是柿红色,用金线绣着繁花模样,下裙是青绿色百褶裙,如此配色既出挑,却又不会过于扎眼。

而她发髻也梳得别出心裁,左侧垂下流苏,随她走动轻轻晃动,这种不对称为她添上一丝俏皮。

林冬容本就生得明艳,她嘴角带着笑,灵气又可爱。

谢佩珠只简单穿了件素色长裙,头发挽成髻,却未带配饰,她放下手头的绣了一半的绷子。

谢佩珠扫了眼林冬容,不由得哂笑,“妹妹好生漂亮,是要给我看看这身衣裙吗?倒确实好看。只是为此多跑这一趟,倒也不嫌累。”

谢佩珠未施粉黛,望着有几分娇弱意味,倒成了个病美人。

林冬容捂唇道,“瞧瞧你这刀子嘴,我原先还担心你这伤势,如今看来你好得很,有的是精力埋汰我。”

她喝了口茶,“我总要亲自过来,不然谁知道你是不是随随便便推了我的帖。”

“我看看你绣的什么?”林冬容坐在她床边,笑眯眯地问道。

“打发时间的物件罢了。”谢佩珠便递给她,“我在这屋里又出不去。”

“你这巧手,我这辈子是赶不上了。”林冬容捧着茶,“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要嫁人了。”

谢佩珠起了兴致,“谁能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

这话听不出好坏,林冬容也没和她计较,“是定远将军的嫡子,萧慎。”

谢佩珠一愣,林冬容家世虽不如她显赫,却也不差,萧慎却是有名的纨绔,成日只知喝酒上花楼,还曾经和其他郎君为了一位小娘子大打出手。

两人如何也不相配。

而林冬容分明喜欢还在边疆的将军表哥。

谢佩珠垂了眼,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若不想嫁,我也有的是法子。”

这回愣得倒换成了林冬容,她挑了挑眉,“我不想嫁,难不成你还替我嫁?”

“那我可不换。”林冬容叹了口气,“他虽无上进之心,却也无害我之心,我还了人情,与他两人凑合凑合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反倒是你。”林冬容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才要好好想想,日后的夫君呆些、傻些都没得什么,大不了费些力哄着,最怕又坏又聪明的男子。”

谢佩珠心头一跳,她想从林冬容脸上找到什么。

林冬容却已然转过了头,移开了话题,“你女工又有所精进了?这鸟绣的和真的一样。”

谢佩珠:“那是蝶。”

林冬容:“我不似你,成日可以赖在屋头绣来绣去,我近日已经要开始准备大婚之事。我成婚时,还得劳烦你送些小物件当贺礼了。”

谢佩珠轻哼一声,“我可不送,你怎么偏就今天忽然看上我这绣物了?以往不总嫌我绣的无趣?我看出来了,你不过是想让我白花些力气。谁知道我送与你后你会不会转头便扔了?”

林冬容轻哼,也道,“你要不嫌空手来有损你名声,我也不嫌。我可知晓你如今这端庄贤淑的名声是怎么经营来的。”

谢佩珠靠着枕头,挥手赶她,“你还是快些走罢,去准备你的大婚。”

林冬容起了身,不大乐意,“你当我想多留呢?我这就走。”

可待林冬容走后,谢佩珠兴致更是缺缺。

林冬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虽看不惯她,却看不得谢佩珠掉入火坑。

因为周琅此人绝非良人,可他到底是哪里不好呢?

谢佩珠想不通。

午后不多时,周琅便登门拜访。

当朝男女大防并不严,但高门之间仍旧十分注意礼节。

谢佩珠想了想,还是梳妆打扮一番,让兰心扶着她,一瘸一拐地慢慢走。

每走一步,谢佩珠便要回想起昨日她也是这么艰难地,一点点挪到沈照的必经之路上,而一句话都没套出。

等到了厅房时,她热得额前鬓角微湿,脸颊微粉。

周琅着了件蓝衫,衬得眉眼干净,他手里执了书,正垂眼认真地看。

谢佩珠知晓周琅自入仕后,便十分勤勉,他并不像有些高门子弟,只浑噩度日,挂着名头领着官饷,只求个好听。

他是认真地想走这条路,并做到最好。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谢佩珠与他是一类人。

如若不是他要谢佩珠的命,谢佩珠对这夫君,其实倒也十分满意。

“周郎君怎得亲自来了?”谢佩珠扶着门框,笑了笑,“我这就是小伤,不打紧。”

周琅眼里划过一丝错愕,也没料到谢佩珠带伤也要见他,他忙起了身相扶,“你崴了脚怎么还走动,万一再添上新伤可如何是好?”

他眉间担忧,“我也是等着与你二兄商讨些事情,倒惊扰了你,属实不该。”

“我来时买了些果子,配着茶正好一吃。“周琅亲自上手为她摆好,“这么热的天,真是我的不是。”

谢佩珠弯了弯唇,“周郎君说的哪里的话?你我之间,总不该计较这么多。”

他们已经订了婚,确实是特别的关系。

周琅一愣,耳垂浮上些红云,“谢、谢娘子所言极是,倒又是我说的不对了。”

谢佩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与你说这些,只盼你别摆那些虚礼,你反倒还来劲了,像是我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