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推门声后，三双眼睛同时望向门口，在床边交谈的两个人面色平和，黎老头站起来正准备离开，连声嘱咐床上的姜云画好好休息，积极配合医生治疗。

原劲松不耐烦对方迟迟不走，眼里敛着各种不悦，在看到原驰和黎星同时出现时，怒意马上转移到吃里扒外的孙子身上，恨不得将不肖子瞪出一个洞。

他不敢跟妻子发脾气，也不好在病房找不痛快，只能冲原驰表达强烈不满。

换作以前，探视成功的黎老头肯定会挖苦原劲松两句，毕竟谁也不肯在口头上认怂。

然而，这次他不仅没冲人冷哼，在经过对方身边时，眼神冲人飘忽两下，难得说了句“我走了”。

语气虽然别扭生涩，但到底是一句告别的礼貌用语，原劲松针锋相对的话都含嘴里了，却被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哑口无言。

他脸色一沉，眼睑一垂，什么都没说，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爷爷是个暴脾气，虽然现在年纪大了有所收敛，但原驰自知挨一顿责骂是跑不了了，只要不挨揍，一切都好说。

杵在旁边的黎星满脸担心，不知原驰接下来要遭遇什么惩罚，黎老头拽着他的胳膊要回家，他却定在原地半晌挪不动脚步。

原驰用余光看见他不走，急得赶紧挥挥背在身后的手示意赶紧走，如果被发现他们之间的端倪，肯定要罪加一等。

黎星领会了他的意思，一步三回头跟着黎老头走了。

果然，外人一走原劲松就倏然起身冲他走过来，瞪着圆目吓人，抬手示意他出来。原驰自知理亏连连赔笑，模样要多乖有多乖。

重新来到跟黎星之前待过的楼道，原劲松看四下无人，可算找到出气筒了，指责的话如跑珠往外冒，震得原驰都想捂耳朵：

“你早就知道黎老头要来是吧？还故意想各种蹩脚的理由支开我，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孙子？回头我就让你爸揍你！”

原劲松气得牙疼，恨恨的手都抬起来了，结果却舍不得落到宝贝孙子身上。

要不是他返回医院拿家里的钥匙，还不知孙子都敢算计他了。

“爷爷，你们和黎老头都认识大半辈子了，他来看看奶奶也是应该的。”原驰怕挨揍，缩着脖子离他一米远，看爷爷眯眼作势要真打，赶紧调转话头，“黎老头看了也白看，奶奶只在看你的时候眼里才有光，看他就特别礼貌含蓄！”

原驰信口胡扯摸准了爷爷习惯占上风的脾性，此话一出刚才还青筋直冒的原劲松马上眼睛一亮，闪过一丝青涩的欣喜，皱着的眉头也松弛了。

他们这代人习惯把感情说得含蓄，现在由孙子说出来，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温柔涟漪，倏然想起很多年少时的浪漫往事。

“在黎老头这儿你已经赢了，他再眼气也是一厢情愿。不过话说回来，人家现在未必还对奶奶有意思，相识一辈子总会有些感情在的。”原驰拿刚才黎星的现成话堵他爷爷的嘴，“如果今天是黎老头躺在医院，你真能高兴？”

黎星说的有道理，他们这一代的老人跟年轻人的心境不同，只要不是有深仇大恨，少了谁剩下的人看着都不好受。

而且目睹了奶奶刚才跟黎老头说话时的轻松，那是跟小辈们在一起鲜有的稚气。同理，爷爷现在承受的心理痛苦也不会全部传达给小辈们，说不定此时最能给他安全感的反而是黎老头。

年纪摆在那儿沉甸甸的，总让人更踏实。

“你奶奶看我时眼里真有奇妙的光？看黎老头半点没有？”原劲松感念妻子的深切爱意，甚是欣喜感动，不由转念一想，那黎老头也挺可怜的，早年丧妻，独孤伶仃，惦念只怕也就年轻时那点情谊了。

“当然是真的！所以，爷爷你要自信啊，黎老头想来就来吧，你态度越好越显得大度……”

连哄带骗，原驰总算将老爷子忽悠过去了，人们都说陷入恋爱里的人智商可能变成零，事实证明太有道理了，连老男人都不例外呢。

奶奶做手术那天，黎星陪着黎老头一起来了。

原劲松面色不虞，但到底什么都没说，不得不承认，黎老头的到来像秤砣，让他没着没落又不好表露的内心安稳不少。

原驰和牧唐淳一左一右坐在爷爷两侧，黎星陪着黎老头坐他们对面，原驰爸妈则坐在稍微远一点的椅子上，相互握着手给对方安慰。

原驰和黎星隔着不到两米距离，一抬头就能对上对方的目光，为了避嫌他们相互并未凝视，只是每每原驰抬头，都能被黎星准确捕捉到。

就那么一记关切眼神，竟让人心生勇气和安心，那是不亚于牵手、拥抱带来的温暖，让漫长等待变得不那么煎熬。

那天奶奶的心脏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他们在漫长的静默中相互陪伴，很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一周之后奶奶就被准许出院回家疗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