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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冬聆桑声(七)我要为他计较,为他在……

“你愿意戴着就好, 至于什么……大明手……”

杨婉竖起自己的一根手指, “大明手工一绝!”

邓瑛看她由衷开怀,温和地笑了一声, “你给我封的吗?”

“是啊。”

她说着取下自己腰上的芙蓉玉坠子, 抽出原来的定珠放在自己手边, 低头一面穿新珠一面道:“以前我就听太和殿的匠人们说过,你不仅精通营造的工法,还很善精雕,甚至可以在很小的鼻烟壶里,雕阴刻的山水。”

她提及的旧事,如温水过石一般淌过。

邓瑛淡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且是我在张先生没看见的时候, 偷学的。”

“为什么要偷学?”

邓瑛弯腰轻轻地替杨婉托着玉坠,以免她吃力,一面诚实地应道:

“因为做官的人并不该在具体的工艺上下太多的功夫,老师希望我多看《易》、《礼》。”

他着看了看自己的手, “以前就并不精通, 现在好多技法现在都忘了,至于那个鼻烟壶, 是他们杜撰的,我其实并不会。”

杨婉低头系玉, 似无意道:“已经很难得了,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 以后不做这东厂厂臣,到外面去做个匠人啊。”

邓瑛听罢摇了摇头,“士者不可为匠, 只能为官。同样阉者也不可为匠,只可为奴。即便我想过,也是不可能的。”

他说完重新拿起手边的本子。

杨婉这才注意到,姜『色』的册封上写着“清什么策”,中间那个字被邓瑛的手挡住了。

“你在看什么。”

“哦。”邓瑛移开自己的手指,将册封示向杨婉,“你哥哥写的,在南方推行清田的策略。”

“我能看一眼吗?”

“好。”

他倒放了册子,递给杨婉。

杨婉就着他翻的那一页,快速地扫了几行字,立即回想起了杨伦写那篇在后来举世闻名的《清田策》。这篇文章在贞宁年之后,仍有无数的拓本传世,所以,它不仅是一篇有名的政策文章,同时也是杨伦本人着名的书法作品。

杨婉伸手接过,问道:“这篇文章,内阁和司礼监,是不是还没有在陛下面前合议啊。”

邓瑛“嗯”了一声。

“这是我的抄本。”

“你抄的吗?”

“对。”

杨婉闻话,认真看向纸上的字。

据说,邓瑛死了以后,它的宅子被烧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此人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的手迹,研究邓瑛以来,杨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亲笔写的字。

和杨伦的雄浑之风不一样,邓瑛的字极其的工整,每一笔都有他的自己的限度,横竖,撇捺都规在一种恰到好处笔力里,初见戾气的时候,就戛然而止地收拢了,看起来没有一点点攻击『性』,规范地就像是雕版里的字。

见字若见人。

若是在现代,他一定是可以把白衬衣穿得很好看的青年,写一手印刷体,有一份和科研技术相关的体面工作。然后就像一颗寒冷的齿轮一样,在世界的某一处地方精准,安静,孤独地转动着。

“字真好看。”

杨婉忍不住夸他。

邓瑛道:“杨大人才是在书法上有造诣的人。”

杨婉听了,笑得『露』了齿,“我才不觉得呢,他就跟那种拿拖把写字儿的人一样,跟灌了黄汤一样,『迷』『惑』得很。”

邓瑛忍不住笑了。

杨婉已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揶揄杨伦了,然而,他听了之后却总是莫名地感到心暖。

她就像身份差距之间的一种吸力,把邓瑛从晦暗的污泥潭里拽出来,又把杨伦从清白的天幕中拉下来,让他们得以暂时并行。

杨婉见他笑而不语,便自顾自地取过那本册子,随手翻看。

杨伦这个人,文笔其实写得很一般,但是他逻辑特别好,杨婉以前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个专业课的老师就特别喜欢杨伦。说他是一个实干派,政治敏『性』一般,但对国家经济军事的把握是很有天赋的,如果贞宁帝能够早死几年,他的成就应该还会更大。

杨婉从这篇并不算太长的文章里,读出十几年寒窗下苦读,十几年部科中历练的功力。

她放下册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想起贞宁十三年与邓瑛相关的史料,第一段想到的就是《明史》中,陈述他侵吞江南学田(1)那一段。

这也是后来《百罪录》里很重要的一条罪名。

“邓瑛……”

“怎么了。”

杨婉抬头看向他,“如果此策推行,朝廷……会遣谁去南方?”

邓瑛道:“国子监应该会抽调监生去核算田亩,你……是不是担心杨伦。”

杨婉原本是担心邓瑛,但他这么一提,杨婉到把相关的史料记载也想了起来。

贞宁十三年的春夏之交,是内阁和司礼监对抗地最厉害的时候,这一场政治斗争,因为清田而起,牵扯江南的皇族宗亲,以及何怡贤,胡襄等人在南方的大部分隐田。

杨伦的《清田策》被大规模地抵制,他本人在南方也是举步维艰,甚至差点被害死在江船上。

与此同时,宫中也发生了一件史称“鹤居案”的大事。刚刚封王的皇次子易珏险些被一个宫女勒死在鹤居中。这个案子牵连甚广,虽然只有一个宫女行刺,但是因为她的脱逃,北镇抚司和东厂却审出了三百对名罪人,这些宫人杖毙的杖毙,绞杀的绞杀。但是,虽然《明史》着重叙述了这一段历史,却连一个宫女的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杨婉的导师认为,这其实是一个幌子,他猜想当年谋杀易珏的主使者应该就是宁妃,但是后来的靖和帝朱易琅,为了替母亲遮掩这件丑事,才刻意在史书上留下了“杀三百人”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这只是他个人的一个推论,没有找到足够的史料做支撑,所以,最后也没有写进论文公开发表,但这一直是他的一个研究方向,并且特别希望当时的杨婉能帮他做下去。可惜杨婉一门心思地扑在邓瑛身上,拒绝了参与那个课题。现在想起来颇有些后悔。

“邓瑛,你觉得……现在清田是一个好时候吗?”

邓瑛看出了杨婉脸上的忧『色』,含笑道:“不管它是不是好时候,内阁只会问它该不该。而我能做的,是不让为民者死,为国者亡。”

不让为民者死,为国者亡。

杨婉在心里默诵了一遍这句话。

杨伦是善终,眼前的人是千刀万剐。

为民者的确未死,为国者天下称颂,可是,谁能让说出这句话的人也不死呢。

别说不死了吧,至少让他死以前,不要再受那么多的苦了。

她想着,决定暂时不再邓瑛面前纠缠贞宁十三年这一段复杂的历史,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邓瑛的手背。

“你吃不吃坚果,我带来了,给你剥新鲜的。”

邓瑛点了点头,“那我再去倒一壶茶来。”

杨婉看着他扶着桌沿儿站起身,直腰时甚至还被迫迟疑了一下,显然是还疼得厉害,忽然脱口道:“我想去问问彭御医,有没有什么法子帮你补补身子。”

“我没事。”

杨婉疑道:“其实,我看张洛已经能当值了,为什么你十杖就被打得这么重啊。”

她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是北镇抚司掌的刑吗?”

邓瑛没回答,仍只说了一句:“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张洛那个人实在…”

邓瑛摇了摇头,安抚他道:“真的没事,张大人此人,虽然在刑狱上很残酷,但他不徇私情,也不泄私愤,对谁都是一样的,他自己也挨了,只是他身子好,挨得时候也没出声,受完了还能自个走回去。”说完提起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