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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江风寒露(十)

东厂厂狱的牢室中, 白焕独自一个人佝偻在席草上,他腿肿得厉害,自己挪动仍有些艰难。

狱卒提着水过来, 蹲在牢门前道:“老大人,今日好些了吗?”

白焕听着声音抬起头,笑了笑道,“好些了。”

狱卒听了喜笑颜开, 拍着手站起身,“那我给老大人端碗粥来吃, 等督主过来替老大人擦身子。”

“不必了。”

白焕撑起身子摆了摆手, “我这几日自己能动弹了一些了, 你把水提过来, 我自己来擦。”

狱卒起身提桶进去, 一面又道:“过两日,外头送药进来的时候, 牢里就能再请一回郎中,到时候给大人悄悄地开些补药吃,大人精神还能好些。”

白焕笑了笑,“这狱中的药是怎么送的。”

“哦。”

他这么问了, 狱卒就打开了话口。

“最初是犯人们的家属亲自送来,但后来督主见有些犯人家里没人,就让在每月月底清查犯人们的伤病,该给药的给药, 该治的治,判罪之前,狱里很少见人命。”

白焕道:“你们判了多少人死罪。”

狱卒笑笑,岔开话道:“这个不能跟老大人讲, 大人冷不冷,我再些添些炭过来。”

正说着,外面的狱道里亮起了灯火。

邓瑛亲自举烛走到白焕的牢室门前,抬起手臂,将烛火插进牢门上的烛座内。

“督主您来了。”

“嗯。”

邓瑛固好烛火,对狱卒道:“外面在放饭,你去吃吧。”

“是。”

狱卒应声出去了。

牢门是开着的,白焕一抬头,便看见邓瑛身后的狱道中还站着一个人。

“邓瑛。”

“在。”

“带了人来?”

邓瑛轻声应道:“是杨婉。”

“子兮的妹妹?”

“是。”

邓瑛的声音透着一丝犹豫,“阁老……愿意见她吗?”

白焕没有再说什么,望着狱道点了点头。

邓瑛稍稍侧过身,“婉婉,过来。”

杨婉应声走到邓瑛身旁,抬头对他道:“我跟你一起行礼。”

“不必的杨姑娘。”

白焕的声音有些哑,“邓瑛你也不必行了。”

邓瑛听罢摇了摇头,撩袍屈膝,杨婉也与他一道伏身。

邓瑛行的是师徒之间的拜礼,杨婉从来行过,仿着邓瑛的动作,行得倒有些不自然,邓瑛直起身朝她看去,见她还在纠结左右手背的上下位置,不由唤她道:“婉婉。”

“啊?”

“你行女礼就好了。”

杨婉抬起头,懵道:“我将才行错了吗?”

白焕笑了一声,“你们起来。”

邓瑛站起身,又回头将杨婉也扶了起来。

白焕抬头望着杨婉道:“杨姑娘,皇长子殿下可安康。”

杨婉颔首应道:“殿下很好,也十分挂念阁老。”

白焕点了点头,“姑娘孤身一人在内廷护育皇嗣,实为不易。”

杨婉应道:“然不敢与大人相比,为股肱之臣,历经两朝。虽身负病痛,仍不灭怜待天下之心。”

白焕听完这一番话,不禁怔了怔,“子兮教你读过书吗?”

“是,我也曾读到阁老的文章。”

白焕笑着点头,“好……”

他说着嗽了几声,邓瑛忙蹲下身替他顺气,“您今日还咳血痰吗?”

白焕摇了摇头,“已经好了很多了,你也不用每日都过来,你这样对待我,不摆堂公提审,对你……其实不好。”

邓瑛没有应白焕的话,只回身对杨婉道:“婉婉,帮我绑一下袖子吧。”

杨婉蹲到他身边,“怎么绑。”

“绑到肩上,尽量高一点。”

白焕见邓瑛避开了自己的话,稍稍提了些声音。

“你怎么不听话呢。”

邓瑛望着地面仍然没有吭声,等杨婉帮他绑好袖子,便起身去试了试桶中的水温:“水有些凉,我去添一些。”

说完,提起水桶就走出了牢室。

白焕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腿肿得厉害,险些跌倒。

杨婉看着他的脚踝。

邓瑛并没有给他戴刑具,但即便如此,他的脚踝还是足足肿大了一圈。

杨婉伸手扶着白焕坐下,弯腰挽起白焕的裤腿。

白焕道: “使不得,你是服侍殿下的人。”

杨婉挽了挽耳发,索性跪坐下来,“阁老,我从不觉得我是伺候殿下的人,我跟所有维护殿下的人一样,是觉得他是一个好孩子,才想要好好照顾他,保护他。”

她说完,轻轻捏住白焕的小腿,试着力揉捏,一面道:“我一直都不讲尊卑。”

白焕低头看着她道:“不讲尊卑,还得以讲何物呢。”

杨婉顿了顿,“讲良心。”

她说着抬起头,“像邓瑛一样。”

白焕看着杨婉沉默了一阵,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杨姑娘,你写诗文吗?”

杨婉摇了摇头,“不写,偶尔动笔,也只为记录自己觉得振聋发聩的人言而已。不过现在,连这些都很少记了,我想要做一些扎扎实实的事,照顾好殿下,还有大人你。”

白焕道:“你这样做,是为了邓瑛吗?”

杨婉摇头,“不是,我活着并不是为了追随邓瑛,不过,是他让我明白,人活在一个自己不能认同的世道下时,该如何修复自身,说服自己活下去,去做自己还能做的事情。我是先敬他,再爱的他。他所尊重的人,也是我想尊重的,他想维护的道理,也是我要维护的。”

她说着停下手,冲白焕笑了笑,“我带了一些东西给您,有被褥、寒衣,还有一些伤药和吃食,这些不是宫里的东西,是我用我的私银所购。邓瑛所有的银钱都给了滁山和湖澹这两间书院,他虽然对您好,但还是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所以,还请您不要拒绝我的这些东西。”

正说着,邓瑛提了热水回来。

杨婉回过头道:“邓瑛水烫吗?”

“嗯。”

“那将好,可以给大人敷一敷。”

她说着站起身,忍烫拧了一张帕子,替白焕热敷发肿的腿,“大人,这样会不会舒服些。”

白焕点了点头。

杨婉将手轻轻捂在帕子上,对白焕道:“大人我跟您说,邓瑛其实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他说前几日都是他在照顾您,我听了还真的有些担心呢。”

邓瑛走到杨婉身旁蹲下身,“婉婉我什么时候没有照顾好自己。”

杨婉笑道:“白大人面前我不接你的短。我去给白大人铺被褥。”

她说完撑着膝盖站起身,带着笑蹲到墙边的席草堆里去了。

邓瑛拧干帕子,沉默地抬起白焕的手,替他擦拭手指。

白焕将目光从杨婉身上收回来,沉声问道,“我将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避开了。”

“我知道您想让我对您开堂审,让春考的学生们都来看,让他们知道我没有刑讯折磨您。”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做。”

“我不想这么做。”

邓瑛重新拧了一轮帕子,低头续道:“您虽然一直不肯认我这个学生,我却不敢不认您这个老师,我不能让您跪于堂下。”

白焕叹道:“你一点都不在乎骂名吗?”

邓瑛抬起头,“阁老,下月初,我会和刑部一道,向陛下呈奏您和梁为本的案子,为您洗脱冤屈,但是